天上阴沉沉的大片云雾仿佛又往下压了许多,莫名叫人觉得越发压抑了起来,碧莲等在门外,只觉时辰格外难熬。
好容易听见房间门“吱呀”一声又推开一条小缝来,碧莲才仿佛劫后余生一般吐出一口气来。
她将手心里捏出来的汗水,暗暗在衣袖上擦了擦,面上便有露出一丝皇后跟前大宫女沉稳得体的笑容来。
“三皇妃可是拾备好了?”
梧叶看了温筳一眼,才替着温筳对碧莲点了点头。
碧莲脸上的笑意便扩大了一分,微微一躬身,将前头的路给让了出来:“三皇妃请。”
温筳目光扫过碧莲眼下放松下来的双手,衣袖上却隐隐闪过一丝汗渍,她眼中掠过一丝深意,暗自猜测恐怕皇后已经知道闻淮卿拿到了她的把柄。
若非如此,身为皇后大宫女的碧莲隐忍的功夫历来不差,哪里会因着她拖延了一会儿,便紧张成这般模样。
看来事情颇有些棘手。只是不知道闻淮卿那边,究竟是从那个下药的宫女口中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叫皇后这般慌张,甚至非要将她带过去。
温筳心中虽这般想,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她看也未看碧莲一眼,当先便抬起了步子朝东边园子里而去。
总归一会儿是要与皇后撕破脸的,这会儿温筳便也懒得与碧莲虚与委蛇,给她面子了。
不过碧莲许是心神不定,见着温筳半点不拖沓地往前走去,便以为此刻温筳尚且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正是庆幸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温筳身上隐隐透露出来的冷漠疏离。
她忙提步跟了上去。
东边园子比起西边大了不少,皇帝与皇后又已然貌合神离许久,到了别苑,两者本就是各住一殿不说,两处也算不得太近。
只不过从西园子里过去,倒是离皇后暂居的那处更近些许。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无一不精,温筳才是头回来别苑里皇后的住处,看着这些精致却簇新的庭院景象,微微皱了下眉。
这建筑装饰,若说瞧着与西边园子里不相同,许还能说上一句两处本就景致不同,可温筳瞧着,却觉这处风光,却与东边园子大相径庭。
竟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倒像是…….
温筳脚步顿了一顿,远远看见了前头厅堂之前摆着的两株苍翠青松,心中忽的骇然。
这竟是照着京中皇后的宫殿修建的!
可此处不过是一处别苑,为何会有此般情状?温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脚步不自觉便缓了下来。
“三皇妃,娘娘正在殿中等您。”
碧莲不知道温筳心中所想,更没有觉得别苑皇后的住处与宫中的模样相似有什么怪异之处,只是怕她忽然改了主意,心中暗暗升起一丝警惕,出声提醒道。
温筳叫碧莲的声音惊醒,恍然回过神来。
不论此处有何异样,都不是眼下她要注意的事情。
温筳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暖炉上,微不可见地轻轻磕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不知道瞥见了一点什么,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一语不发,自顾提步接着往前走去略有些过长的大麾扫过有些湿润的青石板,沾染上些许尘埃。
身后梧叶与碧莲忙一前一后紧跟而上。
宽阔的前殿里无甚器具摆件,便显得有几分空空荡荡的,温筳脚步未曾停顿,跨过了门槛,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上手,脸色掩藏在烛火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晰的皇后。
温筳呼吸一颤,已然觉察到了气氛有些凝滞。
不过她的迟疑不过片刻,短到她身后的碧莲甚至没有察觉,温筳便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一派自然的模样。
“殿中这般寒凉,娘娘为何不点火盆?平白受了这般寒气,若是与禾妗一般染了风寒,才是受罪。”
温筳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异样,甚至隐隐还带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关切与熟稔,皇后有一瞬间的疑惑,是“罗禾妗”当真半点不知道闻淮卿所为,也被瞒在了鼓里,还是她伪装的功夫,实在太过真切?
温筳这一句话的功夫,又往前走了两步,便彻底能够看清覆盖在皇后脸上的寒霜,竟如屋外的霜雪一般冰冷。
“娘娘这是怎么了?听闻碧莲说娘娘今日觉得身子不适,太医可是说了什么,叫娘娘心头不痛快了?”
温筳心中冷笑,面上却满是惊讶,当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得皇后一时游移不定。
皇后定了定神,不论今日“罗禾妗”是否知情,只要闻淮卿胆敢将事情捅到皇帝跟前,她便将温筳扣押下来,以作威胁。
待到改日回京,叫崇明登上高位,她自然不会再惧任何人!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转瞬便定下了主意。
“本宫无事,只是屋中气闷地慌,这才趁着碧莲不在将门开了透会气。”皇后面上露出笑意来,对着温筳便一招手。
“倒是听人说,你前两日感了风寒,且不肯叫太医来瞧,可是怕吃了苦药不成?”
皇后神色温和,一副叫温筳上跟前去的模样。
“娘娘这般说,娘娘跟前的宫女也这般说,非是如此打趣我才开心不成?”
温筳并未错过皇后眼中的狠色,一副无奈又玩笑的语气开口答道,脚步却似是定在了原地,既不肯上前去,又不肯寻位子坐下来,只是站的笔直。
眼见着皇后眼中微微生出点怀疑来,温筳心中一紧,看了眼站在门边,堵死了去路的碧莲,口中却撒娇一般对着皇后道:“我才不去娘娘跟前,若是叫娘娘跟着我受了罪,怕是皇上都要责怪我了。”
“就你机灵了些。”皇后笑嗔道,却也没再强行要温筳上前头来了,总归已然在自己的宫中,“罗禾妗”身边又只一个身体单薄的梧叶,还能从她手中翻出天去不成?
皇后眼底深处划过一丝讥讽不屑之色:“便是如此,也不好将病拖着,这会儿你既来了,本宫正好压着你叫太医看看才好。”
状似关心的玩笑话,温筳不知为何,却从中听出来一丝凛然的意味,藏在衣袖底下的双手立时便是一紧。
身后的梧叶担忧地看了温筳一眼,悄然往温筳的身边走了些许。
“不过是寻常风寒,哪里值得这般小题大做。”
温筳笑了一下,眼见着皇后指了指她跟前的椅子,心知若是她再站着不肯动,皇后怕是立时便能翻脸,倒也没一味抗拒。
她往边上走了两步,十分自然地将大麾解下来,搭在边上的椅子上,才坐了下来。
皇后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将心中疑虑暂且放下,开口道:“眼下你这般说,半点不重视的模样,却不知道日后上了年纪,受苦受罪的,莫不还是你不成?”
说着,皇后稍稍停了一下,满含深意地看着温筳,彻底露出了些许她真正想要试探的话:“你瞧着那里头的孟贵妃,这些时日是越发疯癫了,莫非往后你想变成她那般模样么?”
这听起来虽是句问话,可落在温筳耳朵里,便有皇后暗中警告的意思了。
若是她不知分寸抬举,往后她温筳,怕是要与孟贵妃一般下场了。温筳半垂着的眼眸中掠过讥讽,她又不是不知道孟贵妃会变成这般模样,大半是仰仗了皇后狠辣的手段。
兼之闻崇明对闻于瑾毫不留情的下手,这母子二人,也算得上是一脉相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