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轩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女孩在缝补尸体的画面。
女孩微弯着腰,纤细的手指拿着针线一下又一下的穿过肢体与躯干的连接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的尸体上不曾离开。长而卷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素净的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怎么瞧都是好看的。
他伸手拦住后面要出声的两位大臣,示意他们安静。
大理寺少卿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子。
普通人家的姑娘看见死尸,尤其是死状这么可怖的尸体,早就尖叫着躲得远远的了。哪还能像她一样这么神色平静的又擦拭尸体上的血污又给尸体缝好四肢的?
两位大人互看一眼,心里默默给这女子竖起大拇指。
姜榆认真把两具尸体清理干净,四肢缝回原位,再用新的白布给她们盖上,向她们鞠了一躬。
是向他们鞠的,却又不是。
她从里面出来,瞧见鼻青脸肿的烨王还有他身后的大臣以及仵作,眸色一片清冷。
就算昨天被打了一顿,萧君轩照样还跟她笑嘻嘻的:“小美人儿,本王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大理寺少卿王大人和张大人,后面这位是陈仵作,都是前来协助你的。”
姜榆礼貌的向两位大人抱拳行礼,而后看向那位陈姓仵作。
中等身材,脊背略弯,脸上皱纹较多,双目浑浊,看上去年纪不小。
陈仵作对上她的眼睛,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开。
姜榆开口道:“陈仵作,我有事情想问您一下。”
“大人请问。”
“李清颜和三夫人的尸都是你验的吗?”
“回大人的话,正是。”
“那你可有查出来什么?”
“这…”陈仵作低下头,“小人愚钝,除了知道李小姐跟三夫人是受虐待致死以外,其他还没能查出来。”
虐待致死。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用你废话?
姜榆嗤笑一声,眉眼带笑,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告诉李大人不让她们两个人下葬,甚至验完尸都没有把她们的断肢缝回身上?”
“我……我……”陈仵作支支吾吾,头垂的更低。
“答不上来?那我来说,因为你根本没有认真的验尸!”姜榆声音陡然提高,“你嫌脏,这两具尸体死状太惨了,尤其是三夫人,孩子被生生打掉,肋骨全部都碎了,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被拽出身体,一身的血污。你当仵作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的尸体,可从来没见过像她们这样的。你的心跟你的胃都告诉你,太恶心了,别碰!所以在真正验尸的时候你就是进来简单的看了看,然后告诉王爷和两位大人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紧接着你又想到这么大的案子朝廷一定会严查,为了避免日后真相查出之时你被治个验尸不当之罪,你就让尸体越晚下葬越好,等着他们腐烂,这样到时候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陈先生脸色煞白,吓的“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
姜榆边蹲下边摘手套,“知道我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吗?真当我缝补残肢看不见你来时候的神情和动作啊?王爷和两位大人都没觉得怎么着呢,你满脸就写着嫌弃想吐四个大字,一直在往后退,要不是后面有随行官兵,你是不打算退到你家去啊?”
“哦对了,不妨实话告诉你,我说的这些之前都是没有理由的推测,但看见你刚刚的表现和神情,我就知道我猜对了。”姜榆拿手套一下又一下的砸着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陈仵作,看向边上完全呆住的大理寺少卿,换上标准的微笑:“没有良好职业态度的仵作,不配为大理寺为朝廷工作,两位大人你们说是吧?”
王大人和张大人机械般的点点头。
姜榆挥挥手,“残阳,走了!”
早已习惯她这么厉害的残阳紧紧跟上。
两位大人往萧君轩身边凑了凑,低声问,“王爷,她真的是个江湖女子吗?”
这分析能力比专业大理寺办案人员都强。
他们两个属实是被钦差大人刚才说的一番话惊住了。
就缝个尸体的时间,她就能猜到仵作验尸不认真,还说得头头是道。
最重要的是,她还说对了。
他们怎么就没看出来?
老陈当初说除了虐待致死以外看不出来别的什么他们俩还真信了。
现在一看…
蠢得要死!
萧君轩意味深长的拍拍两人的肩膀,“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她真正厉害的你们还没看见呢。”
说完,大步去追姜榆。
——
姜榆回到和李夫人谈事情的地方。
她习惯性站的笔直,仰头看了眼空中高高挂着的太阳。
良久,她垂下头,闭上被阳光刺得发疼的双眼,左手抬起,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心,用的力气不小。
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眼中即将涌上来的湿意。
从缝合完尸体到揭发陈仵作,这段时间的她都是不冷静的。
她想到了哥哥。
同样的四肢断裂,同样的虐待致死……
崩溃痛苦的记忆让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她好像是在西院给李小姐和三夫人缝合四肢,又好像在警局的停尸间,一下一下的把哥哥被擦干净的残肢和身躯缝到一起。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看见哥哥尸体的那一天。
悲伤,绝望,无力…每一种情绪所带来的感受,像是一双大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喘息。
渐渐的,那种痛苦的感觉转化成了愤怒,她无法抑制住的愤怒。她发现了仵作没有好好验尸,不尊重尸体,正好他也来了,这股怒气全部都发到了他身上。
其实让不让人知道陈仵作没认真验尸对整个案件一点帮助都没有。
但她忍不住。
若是不说,若是不发泄心里的怒火,她怕她整个人会失控。
就像她杀光了害死哥哥的所有凶手时那样的失控。
残阳站在姜榆身后,离她有一小段距离。
他不敢上前。
师姐周身都是低气压,看上去心情很差。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要上前打扰。
萧君轩跟过来,也觉得不太对,肩膀碰碰残阳,口型问他姜榆怎么了?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指责陈仵作,怎么现在就一副落寞的样子?
残阳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萧君轩悄咪咪的走到她身侧,斜着身子,一根手指轻轻戳戳她手臂,露出大白牙:“阿九小美人儿,你怎么了呀?”
语气轻巧又可爱。
姜榆左手放下,睁开闭上多时的眼睛,看他。
目光清冷,眼角赤红。
萧君轩头一次不怕她的眼神了,看见她眼角的红以为她哭了,很慌,笑容也没了,手足无措,“怎么了,你哭什么呀?哎呀你别哭你别哭,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别哭别哭好吗?”
姜榆所有的坏情绪在这一刻都没了。
她被这二货的傻样逗笑,“我没事,抬头看了会儿太阳刺的眼睛疼。”
“哈?看太阳?”
萧君轩一脑袋问号。